母親節到了，我在想如何給母親一個驚喜，沒想到母親卻給了我們一個驚喜——母親給女兒穿上了她親手做的小巧繡花鞋。十個月大的女兒還不會說話，卻一整天都是咿咿呀呀的，異常興奮，總是瞪著大眼睛，好奇地看著鞋子上的兩朵牡丹花。我照了圖發到微信朋友圈引來無數點贊，夸母親手藝了得。我把手機拿給母親看，她靦腆地笑。其實我知道，這不是母親好的手藝，看起來顏色有些不搭，畢竟年紀大了，針線沒那么精準了。

好看的繡花鞋，在我童年的記憶里。母親的五屜柜子里有一雙繡花鞋，從不允許我們看，我們只能透過鎖著的玻璃柜門偷瞄，那是一雙紅色的繡花鞋，美輪美奐的樣子讓我忘記了具體的模樣。后來聽母親說，那是她結婚的嫁妝。出嫁那天，由于是住在巴山腹地，需要翻兩座大山才能到婆家，大概走大半天的路，母親和接親的人伴著紅色木器陪嫁，喜氣洋洋，在丘陵間的小道上起起伏伏，冬日暖陽下花木枯黃，在樹林里的青苔、怪石的映襯下，顯得有些蒼茫古樸；母親穿著繡花鞋，宛若一抹紅，點綴在巴山秋葉間。

母親一直珍藏著這雙繡花鞋，總是小心翼翼、很少示人，那是外婆做的后一雙繡花鞋。母親成了家，便終日在田間地頭勞作，但手上的繭子并沒有讓她的手笨拙起來，每當有鄉鄰請她幫忙做雙繡花鞋時，她都能讓對方滿意。母親的手藝是外婆傳授的。舊時，繡花鞋的制作象征著姑娘的心靈手巧，繡花鞋是用昂貴的綢緞做鞋面，以絲線刺繡而成，也是家庭富裕的代表。

1921年出生的外婆，家境還算可以，然而由于地處深山，算是“不知有漢、無論魏晉”，她有過裹腳的經歷，讀過幾年私塾，也有機會從童年起開始學會在鞋上、布上繡花。

有一年夏天，為了補貼家用，母親得趕制三雙小孩穿的繡花鞋，我和姐姐終于目睹了制作繡花鞋的全過程。先是打基礎，找出白色的土布剪樣后用漿糊粘層、繚邊，做成軟鞋底，再找一些青黑色土布剪樣并縫制鞋面，鞋頭看上去有些顯肥而上翹；然后用鉛筆在紙上畫出牡丹、菊花、蝴蝶三個吉祥的圖案，剪樣后用漿糊粘在做好的鞋面上。這時母親拿出絲線，一針一線從鞋面挑過，一招一式在空氣中劃出輕柔的弧線，先是中間的花瓣部分成形了，然后枝葉長出來了，后鞋幫面上用彩線均勻縫出一條滾邊，整個鞋看起來既色彩艷麗、層次分明立體莊重，經過縫制，三雙繡花鞋制作完成。看著幾片布、幾根絲線，在母親的手里變得很神奇，看到母親嘴角揚著微笑漂亮的弧度，我們也很歡欣。長大了，穿母親做的布鞋竟然覺著老土了，我們沒有學這手藝；不知不覺母親老了，針線沒了當年的準頭，別人再請她做鞋時，她都婉辭了，她珍藏的繡花鞋也不再給任何人看，因此我也十來年沒有穿過布鞋了，再也享受不到那種千層底帶來踏實和舒適感了。

細看女兒穿的繡花鞋，用黃布面襯底，紫絲線作枝干，青藍絲線作葉子，赤紅色作花蕊，橙黃、粉紅作花瓣，還用酒紅、紫紅兩色絲線繡了一個花骨朵，看起來栩栩如生，讓人莫名興奮。原來赤橙黃綠青藍紫在母親的手里運用的恰到好處，原來母親的一針一線穿進去的全都是祝福，像是構筑起一道幸福的彩虹。母親的繡花鞋永遠在我的記憶深處,又永遠在女兒的記憶深處了。